李冰，让岷江

　　尺水兴波（组诗）

　　凸凹（四川）

　　二郎

　　一直没有现名、现身——

　　秦、汉、三国、晋、隋、唐，

　　一直到宋代。

　　一直到宋代。

　　一直到仁宗皇帝

　　封二郎神为惠灵侯，

　　我们方知

　　李冰有子，助其治水，

　　叫二郎。

　　挺好

　　多一个人治水有什么不妥。

　　况且这人还是

　　李大人公子。

　　除了宋代官宣，

　　之后的民间、庙堂

　　也这样说。

　　喜游猎，精诗礼，

　　识地理，通韬略，善骑射，锁孽龙……

　　各种抄本精彩绝伦。

　　这就像

　　有说李冰生于蜀族阳平山的，

　　巴东的，

　　山西运城的，

　　河南鹿邑的，

　　或生于甘肃陇西的；

　　有说李冰父子

　　生于陕西眉县的。

　　是人都知道：血浓于水，水乳交融。

　　老百姓认这个理儿。

　　江湖认这个理儿。

　　连真水无香、没有一点人味的水也认这个理儿。

　　对于这一切。

　　对于这一切的可能，

　　不可能。

　　李冰不吭一声，不著一字。

　　只让岷江这篇文章，尺水兴波——

　　一千年一千年在堰字上吃水，

　　高低深浅念给大地听。

　　岁修

　　两千多年来我们吃的都江堰的水，

　　而都江堰

　　是李冰创建的。

　　那么，是否可以说

　　两千多年来我们吃的是李冰的水。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

　　那么

　　就得出一个等式——

　　都江堰等于李冰

　　等于人。

　　是人都得体检。

　　一般来说

　　一年一次。

　　都江堰的体检

　　名岁修。

　　岁修的设备

　　是李冰生前定下的。

　　共两台：

　　一台测试，叫水则；

　　一台治疗，叫深淘滩、低作堰。

　　岁修年年修。

　　李冰给出的设备

　　用了两千多年了——

　　水消水长，

　　至今免检免修。

　　冰儿

　　李冰除了死后被尊为川主，

　　在世，还有另一个称谓。

　　另一个称谓，

　　今天看来，多么不合时宜啊。

　　李冰可是蜀郡太守，

　　一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

　　位高权重。

　　不怒自威。

　　另一个称谓，叫冰儿。

　　东汉《风俗通义》说：

　　蜀人仰慕李冰勇气，遂对所有健壮者

　　以冰儿呼之。

　　自此，冰儿既指李冰，

　　又指健壮的蜀人。

　　太守，冰儿。

　　川主，冰儿。

　　官与民，神与人，

　　在李冰的命名地劈头相遇。

　　如是的称谓形如冰、火，

　　却相处得那么干净、亲切——

　　就像水与水的接缝，

　　火与火的缝接；就像亲人唤亲人。

　　人民取的名字，人民给的荣誉，

　　比我们的认知，高了一千年，又一千年。

　　与雪花为邻（组诗）

　　冰泉（四川）

　　江上箫魂

　　卸下沉重心思，携一支洞箫远涉天涯

　　猿声啾啾，撩动数丈青烟和

　　万家灯火

　　身处江湖之远，莫问前方何处

　　当青涩少女双足踏进小船时，江上劲风

　　正在摇旗呐喊，滔天大浪接蹱而至

　　在风雨中飘泊多年。命运之桨终于

　　在此刻入定

　　孤身一人傲立船头，搁浅三寸离骚

　　努力将万顷秋色及满目辽远

　　一饮而尽

　　顺便戴上乳白面纱，轻弹一曲月色朦胧

　　人间山水不再喧闹，躺在少女双眸里

　　静听渔歌

　　彻夜难眠。忆起千里之外的王子

　　此时正腰佩长剑，跃马扬鞭

　　雪地棋局

　　有人说，雪花是云朵流下的白色血液

　　是冬季凉薄的裙裾

　　也有人说，雪花是翩翩起舞的仙女

　　是天上情侣遗落凡尘的泪珠

　　带着关于她的一切美好传说

　　无论真假，我踏入一片无垠的苍白

　　那铺天盖地的纯洁，把昨日世界缤纷

　　涂抹得黑白分明。人间红绿

　　或贫富，全部隐入地下

　　这多像一盘偷换了时空的棋局

　　转战阳光照不到的旷野

　　在银妆素裹中，完成一次

　　冬春及正邪之间的较量

　　石头花

　　在岩壁缝隙生活多年，忍受

　　千年风欺霜凌

　　并一直咬紧，喉咙出口的泪水和伤痛

　　站在万米高峰上练习金鸡独立

　　或雏鹰飞翔

　　是你化解危机的另外一种姿势

　　也是让你一直活下来的

　　信仰支柱

　　寒来暑往，迎来多少次日出日落

　　又目送过多少次花开花谢

　　只是在空无人烟的云端独居

　　你早已忘记了尘世

　　尖利的四季风，让你从来不敢喊出

　　一声疼痛，更不会奢望在母亲的柔怀里

　　纵声大笑，亦或痛哭一回

　　掌上荼蘼

　　纤指轻拨一串栗色念珠，八百罗汉

　　在群峰间轮番巡视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锋利

　　直到逼近生死界线，穿越世道轮回

　　在草木一秋中，淡去四季云来云往

　　把镜头对准生命最美的瞬间

　　雪花含泪：她从风尘仆仆里打马而来

　　又从风尘仆仆中，绝尘而去

　　黯然回首，依然放不下一城春色

　　掌心跳动的香水味，荼蘼花开

　　春雪的归处

　　冷风从北面登上山梁

　　以摧枯拉朽之势，抢占季节高地

　　一声令下。响亮的呐喊

　　抖落漫天雪花

　　天空变得忙碌不停，大地却

　　反而安静下来

　　低处的村庄已被风沙掏空

　　内脏，此时只剩沉默，与忍耐

　　那无家可归的苍白和忧伤

　　今晚可有地方安眠

　　与雪花为邻

　　雪花轻盈。在天空、湖面

　　高山、田野、城市自由飞翔

　　雪花沉重。所到之处，天崩地裂

　　河流改道，房倒车覆

　　雪花温柔。街道中、树枝头

　　长椅上、庭院内，随遇而安，不争不吵

　　雪花狂暴。从季节暗处

　　射出万支冷箭，不分青红蓝绿

　　把一切事物和人间是非抹白、冷藏

　　雪花潇洒。时而天女散花，时而凌波微步

　　时而雁云齐飞，时而对月清舞

　　雪花矜持。不论荣辱或起落

　　永远沉默寡言，欲语还羞

　　与雪花为邻，你会看清自己

　　六角形的一生

　　浓缩的傲骨

　　积雪下面，挺立着一块巨石

　　它外表圆润，气宇轩昂

　　飘雪，一片一片加码

　　石头，不露声色

　　时间在冷冻的空间慢慢凝固

　　雪花一直下

　　石头，却一直不说话

　　终于，世界只剩下无边清纯

　　和星星点点的足印

　　一尊浓缩的傲骨，仍然在雪花下面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