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1 14:23:19
史越（河北）
再下半天雨，老顺家这房子就得塌。麦云杵在门口，望着扯天连地的雨幕，心里堵得慌。该死的雨，下了三天了，不但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有劲了。
房子是老房子，土坯砌墙，水泥碴子顶，木格窗棂有几棂破烂，里间那个窗子横着是六格竖着是四格，外间这个窗子，横着竖着都是五格。
麦云跟老顺是半路夫妻。
男人死那年，麦云还不到四十岁。男人坟头的小柳树已经对把粗了，邻村老顺的老婆没了，媒人跑来好几趟，麦云不想再受儿媳妇的白眼，就点头了。原来麦云苦巴巴地把儿子张强拉扯大，给他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小两口却视她为敌。儿媳妇听说她要改嫁，整天挑刺找事儿。张强装傻充愣。麦云心里拔凉拔凉的——花钱娶进家一个敌人，还搭上一个“叛徒”。儿媳妇说，着急嫁汉子，拦都拦不住，丢死人了，走吧走吧，死了甭想进祖坟。
麦云跟老顺结婚拜天地那天，老顺的独生女儿回来了，临走撂下一句话，跟我爹做伴我不反对，有俺娘在地里躺着，万一哪天你不在了，绝对不能进俺家祖坟。
为这句话麦云愣怔了好几天，那边儿媳妇不让她进祖坟，这边又敲明亮响发了话。
老顺说，过一天算一天，想恁多干啥？咱高高兴兴的，说不定都能活大岁数，到时候，没准儿闺女能改变主意呢！
老顺憨实，舍得出力干活，就是脾气暴爱骂人，这些媒人早就给麦云打过预防针。麦云想，挨几句骂不算啥，总比先前那个死男人动不动就打强。
老顺吃饭不洗手，晚上不洗脚，牙膏牙刷上面的土比一块钱的钢镚还厚，但老顺稀罕她，挣了钱全交给她保管，每到换季，都领着她去买新衣裳。
老顺闺女在大城市上班，前年买房，老顺卖了新盖的院子，贴补给闺女，他和麦云搬回老院那座破房子住。
日子舒坦了，时间往往过得很快。一天，老顺要拉着麦云去医院体检，麦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能吃能睡不疼不痒的，为啥花那个冤枉钱？
老顺说，咱都六十了，以后每年都去医院大检查一回，这个钱不能省。
麦云还是不想去。
老顺说，今儿吃饭前，我洗手了，吃了饭还刷牙了呢，不信你闻闻。说着，把嘴凑近麦云的脸，眨眨眼小声说，晚上我洗脚。
麦云在老顺脸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咯咯咯咯笑着，跑进屋灌了一大杯开水，欢天喜地坐上了老顺开的电三轮。
麦云不相信老顺查出了毛病，她问了医生好几遍，她觉得如果他俩非要一个人得病，那个人应该是她。
个把月后，老顺就一天吃不了几口饭了，胃比小鸟还小。医生说他是胃癌晚期，以后会一口也吃不进去的。麦云给老顺熬小米粥，老顺不能喝。麦云给老顺蒸鸡蛋，老顺费半天劲吃进去花生米大小的一块，喝了一小汤匙晾好的米油汤，麦云往床头柜放碗的空当，老顺噎得抖肩膀缩脖子，挤眼睛捏拳头，胳膊哆哆嗦嗦，浑身冒汗喘不过气来……
老顺去陪他老婆了。麦云抽空就往坟地跑，要么几个苹果，要么几个桃子，要么一碗饺子或者一碗面条……摆在老顺坟头。
麦云念叨，你一拨拉屁股走了，在医院俺陪了你仨月，你的送老衣是俺给你穿上的，俺看着你入殓，看着你的棺材被一锹土一锹土埋住，说来说去，咱俩，还是你命好。
老顺闺女给麦云留下两千块钱生活费，这老房子尽着你住，哪儿漏了坏了需要修，你给我打电话，我麻利再给你送钱。
房子早就漏了。这两天，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盆盆罐罐摆地上一片，麦云犹豫着要不要给老顺闺女说一声，突然，她的老年机响了。
电话里传出儿媳妇的声音，麦云的心不由得楸紧了。
娘，你住的老房子肯定不保险，回咱家住吧，我和张强这就去接你。
儿媳妇给麦云打电话前，就把麦云原先住的那间屋子拾掇一番，拖地板，擦桌子椅子，铺盖一律换新。
张强和媳妇走进来，麦云心里一阵慌乱，手不停地在床单上摩挲。
儿媳妇拉住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谁都有老的一天，俺以前不懂事，让娘受委屈了。现在老顺叔没了，你一个人住，孤零零的……你孙子要上初中了。这不，我又怀孕了，做B超是个女孩儿，再有四个月，咱家又添口人，你就要有一个小孙女了。
2021-09-01 14:23:19
史越（河北）
再下半天雨，老顺家这房子就得塌。麦云杵在门口，望着扯天连地的雨幕，心里堵得慌。该死的雨，下了三天了，不但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有劲了。
房子是老房子，土坯砌墙，水泥碴子顶，木格窗棂有几棂破烂，里间那个窗子横着是六格竖着是四格，外间这个窗子，横着竖着都是五格。
麦云跟老顺是半路夫妻。
男人死那年，麦云还不到四十岁。男人坟头的小柳树已经对把粗了，邻村老顺的老婆没了，媒人跑来好几趟，麦云不想再受儿媳妇的白眼，就点头了。原来麦云苦巴巴地把儿子张强拉扯大，给他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小两口却视她为敌。儿媳妇听说她要改嫁，整天挑刺找事儿。张强装傻充愣。麦云心里拔凉拔凉的——花钱娶进家一个敌人，还搭上一个“叛徒”。儿媳妇说，着急嫁汉子，拦都拦不住，丢死人了，走吧走吧，死了甭想进祖坟。
麦云跟老顺结婚拜天地那天，老顺的独生女儿回来了，临走撂下一句话，跟我爹做伴我不反对，有俺娘在地里躺着，万一哪天你不在了，绝对不能进俺家祖坟。
为这句话麦云愣怔了好几天，那边儿媳妇不让她进祖坟，这边又敲明亮响发了话。
老顺说，过一天算一天，想恁多干啥？咱高高兴兴的，说不定都能活大岁数，到时候，没准儿闺女能改变主意呢！
老顺憨实，舍得出力干活，就是脾气暴爱骂人，这些媒人早就给麦云打过预防针。麦云想，挨几句骂不算啥，总比先前那个死男人动不动就打强。
老顺吃饭不洗手，晚上不洗脚，牙膏牙刷上面的土比一块钱的钢镚还厚，但老顺稀罕她，挣了钱全交给她保管，每到换季，都领着她去买新衣裳。
老顺闺女在大城市上班，前年买房，老顺卖了新盖的院子，贴补给闺女，他和麦云搬回老院那座破房子住。
日子舒坦了，时间往往过得很快。一天，老顺要拉着麦云去医院体检，麦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能吃能睡不疼不痒的，为啥花那个冤枉钱？
老顺说，咱都六十了，以后每年都去医院大检查一回，这个钱不能省。
麦云还是不想去。
老顺说，今儿吃饭前，我洗手了，吃了饭还刷牙了呢，不信你闻闻。说着，把嘴凑近麦云的脸，眨眨眼小声说，晚上我洗脚。
麦云在老顺脸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咯咯咯咯笑着，跑进屋灌了一大杯开水，欢天喜地坐上了老顺开的电三轮。
麦云不相信老顺查出了毛病，她问了医生好几遍，她觉得如果他俩非要一个人得病，那个人应该是她。
个把月后，老顺就一天吃不了几口饭了，胃比小鸟还小。医生说他是胃癌晚期，以后会一口也吃不进去的。麦云给老顺熬小米粥，老顺不能喝。麦云给老顺蒸鸡蛋，老顺费半天劲吃进去花生米大小的一块，喝了一小汤匙晾好的米油汤，麦云往床头柜放碗的空当，老顺噎得抖肩膀缩脖子，挤眼睛捏拳头，胳膊哆哆嗦嗦，浑身冒汗喘不过气来……
老顺去陪他老婆了。麦云抽空就往坟地跑，要么几个苹果，要么几个桃子，要么一碗饺子或者一碗面条……摆在老顺坟头。
麦云念叨，你一拨拉屁股走了，在医院俺陪了你仨月，你的送老衣是俺给你穿上的，俺看着你入殓，看着你的棺材被一锹土一锹土埋住，说来说去，咱俩，还是你命好。
老顺闺女给麦云留下两千块钱生活费，这老房子尽着你住，哪儿漏了坏了需要修，你给我打电话，我麻利再给你送钱。
房子早就漏了。这两天，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盆盆罐罐摆地上一片，麦云犹豫着要不要给老顺闺女说一声，突然，她的老年机响了。
电话里传出儿媳妇的声音，麦云的心不由得楸紧了。
娘，你住的老房子肯定不保险，回咱家住吧，我和张强这就去接你。
儿媳妇给麦云打电话前，就把麦云原先住的那间屋子拾掇一番，拖地板，擦桌子椅子，铺盖一律换新。
张强和媳妇走进来，麦云心里一阵慌乱，手不停地在床单上摩挲。
儿媳妇拉住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谁都有老的一天，俺以前不懂事，让娘受委屈了。现在老顺叔没了，你一个人住，孤零零的……你孙子要上初中了。这不，我又怀孕了，做B超是个女孩儿，再有四个月，咱家又添口人，你就要有一个小孙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