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四川）

　　一块冰溶化成水

　　曾经晶莹剔透，轮廓分明

　　它见过小心的凝结，拥雪入怀的气度

　　与纵驰的远方，纷纷后退的身影

　　漫天皆白，落满江山

　　有时飘在峰巅，与苍鹰的翅膀比肩

　　有时潜入夜，梦幻般层层盖住乡土

　　没有愁绪，喊醒一缕炊烟

　　这数不清的花朵，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遇山开路，逢水架桥，除了美

　　只剩下人物和风的口号

　　一望，是白，涉及到的悲欢

　　至于爱恨、生死，只不过在光阴中

　　找到羽毛的下落，与他听见的欢呼

　　纷纷扬扬，抬高了上升的境界

　　忽略了白下的低谷、暗黑

　　多像我涉足的江湖，被浪花淘尽

　　一逐千里，除非重来，找不到自我

　　找不到形态，找不到死后余生的光线

　　找不到灵魂滋养的一棵大树或一苗泛绿的草芥

　　一缕冬阳破开的温暖

　　最难过的是这冷热不济的年关

　　西南一带的雨露和风雪，搁在我的心里

　　不阴不阳，有时是迷蒙千山万水的雾

　　有时是透彻江山的冰

　　它们一次次出现，一次比一次迅速、深刻

　　当然有美，在我阅览的古册

　　一字一画烘托出人。只是那时

　　他们经过的艰苦岁月，即景饱满

　　动，是策马千里

　　静，是花开雪地

　　眉上的水，与我的眼神平齐

　　刚好与玻璃窗东来的朝阳不谋而合

　　一寸寸化开。这些能见的视野

　　看到那么多人，在山上围猎

　　在水里捉鱼、捞虾，把网撒得多开

　　我仿佛就在这网中挣扎

　　甚至忘记了生活艰难的部分

　　不可否认，弄错了的欢乐和幸福

　　也会在这里找到确切的名字

　　比如围坐炉旁的陌生面孔

　　突然跳出来，刚刚与空调房里的灯

　　相互照耀的那部分，多么温暖、亲切

　　一条河漫不经心

　　越来越像一条河，时高时低

　　从激越趋于缓慢，趋于小小的浪花

　　波澜不惊的心事，趋于和风细雨

　　不紧不慢的教诲，从自己的深处

　　扶植一些仅供自足的东西

　　这样真好，可以仰望江山

　　看鸟飞过预备的痕迹，在白云深处

　　丈量的卷尺，到底有多少烟缕

　　被别的刻度碰触，溅落下来

　　留给自己，供随心所欲

　　已经很浅了，就不需要旺盛

　　否则高血压、糖尿病、酒精肝……

　　就会遗恨，就会与两岸的花草悲泪

　　幻化出风烛残年，让世界无声也无息

　　拥入更多孤独和迷糊

　　总算清澈许多，才放下疾风和暴雨

　　才窥见内在的真谛。急躁是病

　　大喊只是发泄，哭有什么用

　　该流来的自然会来，该流走的谁也挡不住

　　与其刻意冲撞、亵渎

　　不如顺其自然，在记忆中流出现实

　　一个男人

　　只想是一条河

　　不该自我作贱，追悔莫及

　　一块收割过的土地

　　犹如死，必须经过的那些排场

　　——以祭的文书抛出生前的功德

　　才能灵魂安息，为后人体面地在世上

　　继续善因，培育栽种得利的树木花草

　　至于善后的恶，归结于起源和本性

　　自有一代又一代的看法

　　比如：变种的豌豆花，为什么白中有蓝

　　又短于过滤的时间，很快碎裂成粉

　　加热冷却变为凉粉

　　让少男忧，让少女喜

　　这块被收割的土地，被放大的空间

　　已经忘记自己笑着躺着站着跪着的千山万水

　　它们只不过一小步，雪就在枯枝上

　　融化成一滴滴水，浸进心里

　　开始涓涓细流，中间大浪淘沙，最后沉稳寂静

　　——由来已久的习惯，是蜜蜂、蝴蝶的跟从

　　是一群鸽子翩然落下来觅食，是叫天子被鹰追逐

　　躲进稼禾丛中不敢露头，是一只母野兔带着孩子

　　饥饿散尽的满足，是一头牛、一只羊与枯黄秸秆

　　牙齿磨碎后反刍的甜，在苦中的大啖

　　此刻都在祭中，光秃秃

　　被风吹得哗啦啦，哗啦啦

　　一吹干干净净

　　比如：一夜秋风，大地繁华落尽

　　我开始在院子里清扫，一叶叶枯黄心事

　　堆在一起，被火点燃。它们烟雾腾腾

　　互相争吵，还在为生前事表功、诿过

　　这无休止的习惯，从古至今

　　从来不减少，越来越大，像年终总结报告

　　成绩占据主要篇幅，经验团结，遵从主旨

　　只有一两点缺陷，不痛不痒

　　让人欢喜若狂，鼓掌庆祝，饮酒陶醉

　　这大半生，改变许多

　　唯独自己越来越老，颅周的雪花

　　浸进的风声愈来愈耳背、眼花

　　少有几声断喝，让自己清醒，站在这小院里

　　看到一朵接一朵盛开的花

　　自己一生的代价，少有真爱

　　去欣赏每个途径的翩跹清纯。即便笑脸

　　也是被蒙住的一层油脂，揩干净了

　　露出的也是一叶叶下坠的心事

　　被火焚烧，一帚扫除

　　去肥沃新的土壤

　　这宛如砸向大地的春光，一吹

　　万物苏醒，遍地响动着的都是发芽的心跳

　　一蓬绿萝缓慢在书台

　　要是你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是否赞许我执着的追求

　　这文字中的人和事，一盏灯，一个影

　　抹掉的时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你闪耀的绿，将一根颀长的状态伸向我

　　我已好久不曾为你浇水、施肥

　　蒙尘的兵书稳固的计策，在江山上生出的花

　　迎合了我的理想，顺应了大众的希望

　　我就这一杯茶的小小心情

　　除了翻阅，只剩下温热的感情

　　对鱼的自由，对鸟的远方，对你的庇护

　　多数时候，我得为生死担忧

　　只好出去走走，看一看土地的草

　　如何随季节爬上山冈，如何在夜晚闪烁萤火

　　又如何浸出我的笔尖，一字一句

　　在我的亲人的头颅、脸庞飞过一只鹞鹰

　　幻化为奔跑的蝴蝶、蜜蜂

　　我常常因你而充满绿

　　将双手和心血交给他们

　　我想：他们和你一样，会更久

　　一动不动，除了缓慢，再也找不到

　　用更好的方式，来安慰我

　　一群雨飘来

　　我分明看见自己化作一群雨

　　将前世受用过的被火炙过的，一尘一灰

　　由白云笼盖的高山，冲至谷底

　　顺从古老宿世的植物，扎紧根

　　张开武力具足的十指，抓牢泥土和石块

　　我已经完成我的宿命，刚刚走下祭坛的五谷

　　还在为更多的生命发芽、拔节、开花、结果

　　我的美丽的祖国哟，无处不在我的滋润下

　　起起伏伏地奔流，掀起丰富江山的浪潮

　　把我细小的回声推向更遥远，更广阔

　　我早已不是自己了，这世袭的黄皮肤

　　最初呈现的晶莹心愿，就是叮当作响的金属本色

　　一生都在路上，为沿途的风景

　　铺满锦绣，补缀云卧的空岩

　　以奔腾之瀑布涌向绝壁，再做江河铺展

　　“我真的坚守着柔软的水滴石穿。”

　　从来就收拾好行装，为爱所爱，为恨所恨

　　奉上这五谷百蔬的源泉，化冰雪为春天

　　让荒漠长出绿草、大树，纵驰千里

　　到达化万物以盛开的地方

　　只是普通人把我当成了雨

　　慧根清净的人

　　才向我念念有词

　　莫名感激

　　一丛阳光刀子从天空伤口里剜出

　　春天到了，地上的冰雪、雾霾畏缩颤抖

　　让江山微启绿唇，说出的新鲜事儿

　　在阳光的刀子中浸出花来

　　我相信，它们的力量，没有冰冷的词语

　　在天空的伤口里撒盐

　　它们用金线交织，缝合世界的缺口

　　一针接一针的温暖，裁剪出的服饰

　　退化了蒙昧时代巨大的悲伤

　　如自然法则野生的虫鸟，听到号召

　　一只接一只从冻土冒出，翻动着光明

　　我爱这沸腾的天空，我更爱这天空中的刀子

　　闪现的部分，将暗黑的疤痕一块块剜出

　　它们变换的光明魔法，在不同耀眼的手中

　　不分卑贱、高矮、粗细、纯洁、脏污……

　　只以熨平的火力，一丛一丛以万物的芬芳

　　我也爱这握刀子的手，粗粝的皮肤

　　与阴暗岁月较劲的部分。它们除了剜出

　　一个个巨大的脓疱，还在不停地给伤口上药

　　这肌肉中微微发热的痒呵

　　也以相同的梦，照见了一触即开的天空

　　一辆车停在路边直到废弃

　　很多时候，它在等它的主人

　　一个因情失意者

　　疯狂地擦伤它。等那把钥匙打开门

　　缓缓地开进修理厂

　　一天一天，它在等

　　等来了强盗，再次弄伤它

　　等来了警察，照相取证

　　备案它的所有密码

　　它等呵等呵，等来了猜测

　　等来了落魄的乞丐

　　等来了臆想的某场事故

　　等来了意想不到的责任和原由

　　直到锈迹浸进

　　一块块掉落的漆

　　它的主人也没有来

　　有人说主人逃逸了

　　有人说主人坐牢了

　　有人说主人残废了

　　它听着，泪水夹着雨水渗进发动机

　　怎么敲击，也发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