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才（四川）

　　古城的黄昏

　　古城的半个天空

　　仿佛一种精神屋檐，以无限的想象

　　勾勒了人间有限的轮廓

　　多少朝代，被路过屋檐的雨水

　　反复修改，像书页一样脱落

　　故事的线索和情节

　　已无法辨认。我的窗外苍山赴远

　　城市，在一些狭窄的地址上

　　拥挤不堪。当霞光褪去时

　　人类的命运，取决于更多的客观事物

　　仿佛夜色，一点点暗下来

　　我沦陷于断流的时光

　　将粮草和江声，随马青城

　　让鸟鸣、秋花，一只空酒瓶留下来

　　任凭月光，野鹤一样流浪

　　风来雨去。顺水放舟。

　　一寸青丝叹白发

　　我的影子，为一茬旧情

　　时隐时现。一个人倚栏黄昏的道场

　　阅读一种市井生活的经卷

　　有多少恣睢的野花，被疾风卷走

　　就有多少绿林好汉

　　被美人吞没

　　南桥的假日

　　走马河的秋日，左岸是车流

　　右岸是人流。水上漂流的日子

　　阳光飞翔，秋风流连

　　仿佛白花花的等待，在静悄悄地展开

　　桥头的三角梅是色彩

　　也是一种艳遇

　　是南桥记忆中的，另一种存在

　　每一条河流，都有一些轶事

　　都有略显抽象的属性

　　比如李冰筑堰，可以改变一种流向

　　却改变不了，一个旅者的心情

　　就像岸边的高楼

　　可以高过梧桐、香樟树

　　但怎么也高不过，青天上一朵流云

　　南桥的假日，烟火明媚

　　烟火让南街，不再寂寞如冷月

　　雨过桂花落。桌上的茶杯

　　静守一个人的流水，而广场的剧情

　　曲终人不散

　　又回龙潭湾

　　又一次走进这个小城，走进龙潭湾

　　植桃种李，梨柿柘桑的旧日子

　　早已不见了踪影

　　江安河与走马河，是身体里流淌的血脉

　　有风吹不动的从容

　　与世无争，漫漶大街小巷

　　始终秉持一种顺其自然的品格

　　这么多年了，这些路标，桥头饭店

　　岸边的美人蕉、杨柳树

　　嘈杂的目光和越坐越闲的茶铺子

　　都成了自己的亲人

　　在古朴的风雨中，我们如此默契

　　欢愉与悲伤，鸟鸣一声山水绿

　　仍是那样的熟悉与亲近

　　有时光救赎，以流水为参照的幸福

　　绝无可以修改的地方

　　今天，又一次来到龙潭湾

　　微风细雨之后，天空如此湛蓝

　　一只蝴蝶，从桂花树上飞走

　　又随午后的阳光飞回

　　小城到了秋天，总有一种爱

　　辽阔，而弥足珍贵

　　过安澜索桥

　　让我们一起走过。一座桥

　　就是一个人的好梦。而此刻的安澜索桥

　　摇晃着秋天的弧线

　　仿佛一些古城秘而不宣的心事

　　在阳光下荡漾、流逝，

　　变幻莫测。在这个摇晃的季节

　　每一片秋色，都有触动内心的亲切

　　在我的眼里，芦苇入水

　　鸟鸣上树。桥下的浪花，简洁明了

　　每一朵，都显得如此的优雅

　　流水之上，脚步慌乱如落叶纷飞

　　谁都无暇顾及，瞬息之间

　　多少烦恼与困惑，已随之抖落

　　过桥就是这样，安渡于狂澜

　　一些轻快的节奏，从此岸流向彼岸

　　仿佛整个秋天，都在微微颤动

　　秋分鱼嘴

　　秋分之后，有一幅山水

　　翻山越岭而来，向东徐徐展开

　　一条低处的鱼，逆流而上

　　浩浩荡荡的岷江哦

　　被鱼嘴吐出的秋风，不动声色地分开

　　分与合，都是一种优雅的姿势

　　从此，外江的流水

　　以无奈的表情，拐了一个弯

　　就选择了另一种流向

　　而内江却欢呼雀跃，一路向东

　　别过宝瓶口、伏龙观

　　南桥以外一马平川

　　乾坤之下，一江总揽万物

　　你看，这悠悠江水

　　这李冰治过的水，像驯养后的小鹿

　　以古典的韵律和节奏

　　向广袤的川西坝子，娓娓道来

　　高山流水诵知音，千年不绝

　　水旱从人的故事，在万家灯火中

　　一章一节地流传下来

　　伏龙观剪影

　　伏龙观的影子，被暮晚的夕照

　　斜斜地剪裁出来

　　装满袖口的红尘，一路抖落

　　一些滔滔不绝的日子

　　删繁就简，只剩下楼阁、空气和水

　　如果再省略一点儿

　　就只有一种孤单的底色，定格在

　　一条河的唇边上

　　黄昏时刻，落日像一匹老马

　　走下山冈，走进了那一树树古木

　　隐藏的深潭。一桥锁伏龙

　　多么逍遥自在。仿佛类似的光芒

　　照在与它平行的影子上

　　那个孤单的影子

　　停留在这个夜晚，与苍松站在一起

　　就有了黑白版画的格调

　　春风如何造次？倾斜在屋檐下的影子

　　走着走着，窗格上的枯藤

　　就长出了新绿。

　　如果是秋后的清晨，你一定会发现

　　落在树枝上的影子

　　是一只寒鸦，以悲伤的歌吟

　　将英雄的剑气，撒向十万里河山

　　而这仅仅是，一个人的影子

　　对自己苦劳的命运，做一次平常的对视

　　当阳光徐徐铺陈，这个城市的版图

　　一缕秋风打开了一扇窗户

　　喜雨楼上的椅子，为我提供了

　　一片秋日的宁静

　　南桥的岁月

　　每次经过南桥，我都怀抱浪花

　　像一个养鸽人

　　放飞一群幸福的鸽子

　　木棉花，在黄昏里落了又开

　　如果岷江是一面镜子

　　每一只鸽子，都会在波光粼粼中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蓝色

　　何须徘徊？

　　走马观花的人生

　　不过是，南桥的一场雨

　　雨过地皮湿。来不及说沧桑

　　草木已过了一秋。

　　南桥的岁月就是这样

　　行将作古的格窗

　　斑驳的表情，除了凋零

　　只剩下秋风，一阵又一阵的白

　　深怀悲悯的人，

　　独守桥头。秋风已过。

　　夕阳，落了又落。

　　生活的片断

　　岸边的日子，阳光从耳边掠过

　　旗帜般的树叶，风生水起

　　你无法置身事外

　　端坐孤独，给你一条街的繁华

　　膝下的裙角，哗哗作响

　　你们好，请保持安静，像去年的雪花

　　守住呆若木鸡的方桌

　　虚位以待，那些肥美的屁股

　　一切都是你熟悉的样子

　　有人在收集，过期的耳屎，声音脆响

　　微风吹过，也有烦恼的时候

　　树叶落下来，也有畅快淋漓的时候

　　窗帘，桌布，花梨木

　　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抵挡光阴

　　英雄气短，无聊不可少

　　从街巷的尽头，挤过来

　　一个女孩，比雨水还透明的脸

　　我在想象一次爱情

　　流水多么美好，流水是一张白纸

　　那么透，那么凉

　　我坐在那张白纸上

　　上午坐化一朵云

　　傍晚坐雨南桥，突然失去了血性

　　仿佛月光剥落的桦树皮

　　停在窗外，是一片早起的鹤鸣

　　我对着青山，吐了几口气

　　乾坤大小，全然不知

　　如果可以交谈

　　除了杯子，还有什么语言能够留住

　　跳河而去的浪花

　　有时候我会担心

　　没上套的猎犬，扑向美人的影子

　　尽管我不熟悉，但仍会悲伤

　　我的眼睛，陷入玻璃一样的阳光

　　无法寻找，寄放的地方

　　有时候我会担心

　　那一束白光，从乳房斜逸而出

　　像一条漏网之鱼，闯进了凛冽的歌剧院

　　不空是一声呐喊

　　是为乱世的红颜，种养一些苦难

　　清明开水

　　记住安澜桥，阳光到了桥头

　　就停住了

　　隔岸的蝉鸣，让这边的春秋富足

　　走在桥上的人，发出莽号一样的声音

　　要是回到两千多年前

　　你会在牛羊和篝火之间

　　把一个叫李冰的人，请到上八位

　　所有阳光下的少女，袅绕而来

　　都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或鱼嘴的情人

　　清明开水，那是大江的静美

　　在上帝的花园盛开

　　来吧，这是放水的时刻

　　让三声礼炮

　　随时光的衣袂，穿越千年的马道

　　再一次抚摸，一排马槎

　　这些岷江的少年啊

　　打向水头的号子，一路向东

　　漫不经心地追赶，一江春水的光芒

　　江风浩荡，吹柳折枝

　　却吹不散深埋千年的卧铁

　　坚韧不拔的斗志

　　江水婉转。一群白鹭

　　在一片金色的波光里，开疆辟土

　　延续着，丰腴的炊烟

　　岸寂鸟声落

　　鸟类虚构的天空，只有在千里之外

　　才能寻找到，纯净与爱

　　落叶的意义，归结于目光所及的

　　近物与远景。一个人在自己的岸边行走

　　与一条河的流向，保持一致

　　不失为一种生活态度

　　就像秋天的情绪，无论怎样紊乱

　　有一场中秋的夜雨

　　一切往事都会化为流水

　　无关乎天空的餐桌，是否摆上了

　　人间的美酒与美人

　　今夕何夕？你应该注意到

　　这样的夜晚，明月以圆缺为主

　　……庭院之上，是否还是那一片星辰

　　多少人临河而居

　　承受着没有来由的悲欢离合

　　滔滔江水如铺开的经卷，被鸟儿之手

　　反复弹奏，每一个音符都寄托了

　　亲人别离的叹息和艰辛

　　我多想将这无尽的夜晚，坐成一片枫林

　　任鸟儿飞来飞去

　　而困于生活的鸟儿，仍旧在扑腾

　　它的呼叫和欲望，不言自明

　　岷江

　　岷江，豪情万丈的流水

　　我所看见的生命，正以奔腾的方式涌来

　　你的固执和任性，与生俱来

　　而一往无前的精神

　　又是多么的纯粹、隐忍，动人心魄

　　你慈母般博大的胸怀

　　在川西平原的，每一个细节中

　　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的美学思想，所侵淫之地

　　沃野千里，一片葱茏

　　你的视野所及，飞鸟、野花，残阳如血

　　一些与世无争的事物

　　构建了一种简单的，原始的和谐

　　我以一种崇尚的心情，赞美你

　　一条大河，接近于我母亲的亲切

　　不嫌弃任何贫乏与瘦弱

　　满怀深情地拥抱，天地之间

　　一切涓涓细流。因为这样的河流

　　这样的爱，这里的人民

　　宁静、从容，辽阔而满面春风

　　锦城走马

　　乘一抹月色

　　我的马蹄，沿着岷江的沧桑

　　缓缓而来 踏响平原的春天

　　让昨夜的喜雨，从唐朝的屋檐

　　下到岷江的岸边

　　千年之后，这场雨

　　让成都平原，只见一册大好河山

　　无数的圣贤，在这里演绎

　　英雄主义的绝响

　　若是摘取岷江的水声

　　做一段锦绣

　　那西岭的积雪，正好用来烛照

　　九眼桥千帆竞发的货船

　　好在沿途的鸟声，像花朵一样

　　那么开着 从青羊宫到浣花溪

　　每一处红湿，都有残花相邀

　　是这样的，季节的马蹄

　　是散落平原的诗句

　　我终日寻访，花径寂寞的云烟

　　那是一种梦境，是茅屋迷茫的旧事

　　遗忘在万里桥边，那些陡峭的花色里

　　是的，走马锦城，我发现

　　在茶铺，在寺院，在宽窄巷子

　　在锦城的深处，每一块瓦片的细节里

　　都写着蜀地子民

　　跌撞天府之门的声音

　　一条奔腾的河流，打开万顷稻场

　　让那些可爱的庄稼，春绿秋黄

　　习惯于秋天的枝头

　　两个黄鹂，正以某种角度

　　仰望西蜀的天空

　　轻如棉花的日子

　　总有那么点，身不由己的意味

　　晴朗是一种主题

　　我端坐南山的云朵，回忆一些随波逐流

　　生而为人的段落

　　风无法侵入，黄昏的音乐和受伤的手指

　　却总让我想起，同一种乐器

　　或许是同一种女人

　　夜色让空空的房间失眠

　　脱缰而去的野马，在南山辽阔无边

　　亲爱的母马

　　在雨声淅沥的马棚，翻了个身

　　透明的爱情，胜过宽大的房间

　　这令人惊讶，唏嘘不已

　　是喜欢大如船尾的屁股

　　坐在漫长的河流，依偎一岸盛开的菊花

　　还是因为爱她善于沟通的鼻翼

　　那只鸟，穿过一片雨林

　　一声啁啾，响过秋天

　　像是某种唯美的问候，不期而至

　　无论是流水，石头，还是黄昏和忧伤

　　它们留下的隐秘，独立于时间

　　独立于美人的鞋子

　　轻如棉花的日子，特别适合落英纷飞

　　更远处，只有阴影一样的扬尘

　　作者简介

　　李永才，重庆涪陵人，现居成都。北京大学公共管理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成都市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作品见诸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选刊》《绿风》《诗歌月刊》《诗林》《诗潮》《诗江南》《休斯敦诗苑》《诗天空》《当代国际汉诗》等三百余种刊物，作品在全国诗歌大赛中获得多种奖项，并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排行榜》《汉英双语年度诗歌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等数十种选本。出版诗集《灵魂的牧场》《南方的太阳鸟》《与时光伦理》等多部。领衔主编《四川诗歌地理》《中国诗歌版图》《2018年四川诗歌年鉴》等诗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