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9 11:25:00
胡华强（四川）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来得猛。在广大的北方“苦雪久矣”的时候，成都平原也终于盼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微信朋友圈，已全被雪占领。蜀犬吠日，蜀人喜雪，物以稀为贵嘛。
面对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飞雪，我想起了童年时村小冬日落雪的时光。
半夜里，恍惚的睡梦被屋后竹子咔嚓的折断声惊醒。母亲在静寂深沉的夜里幽幽地说道：“下雪了。”母亲的话，赶走了我后半夜的睡意，在并不很温暖的被窝里，向隐隐透着亮光的木窗瞪着大大的眼睛，直到黎明。这一天肯定是不会赖床的，早早起来打开房门，一望白茫茫的乡野，竟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惊奇。
背了书包，光着脚板，提了一双后跟都趿烂了的单布鞋上学去。在教室外台阶下的水田边用水胡乱把泥脚洗了，趿上布鞋进教室去。教室里，别的孩子竟来得出奇的早，包括那些平时总是迟到的同学。有几个仍是赤着脚的，坐在座位上，双脚不停地在泥地上踢踏，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脸冻得通红，一筒鼻涕随着吸溜吸溜的声音在“蜂儿洞”里进出。突然有人喊一声：“挤油渣儿！”话音未落，已应者“云集”。
不分男女，几乎所有孩子立即站成一排，背靠教室的墙壁，两头使劲往中间挤。中间被挤得“爆”出来的，立即又排到后面继续往里挤，边挤边吼“挤油渣儿，挤油渣儿”，哈哈傻笑。有人长满冻疮开着裂口的烂脚被踩出血了，就赶忙退出人群蹲到一边去，摸着血淋淋的痛脚低声哭泣，但绝不会怨恨是谁踩了他。当疼痛一过，立即又加入“挤油渣儿”的队伍。这样挤来挤去，教室砖墙上的泥灰就全部磨掉，露出黑色的砖块和砖缝间的河沙，满教室尘土飞扬。有的人的破棉袄被挤得棉花飞落，有的人的裤腿被撕破成了“飞股旗”。挤得紧张时，鼻涕也顾不上，结果前前后后的“油渣儿”都遭了殃。一个个兴高采烈，满脸通红冒出细密的汗珠。教室外，寒风呼啸，白雪飘飘。在那个几乎四面漏风的教室里，气氛竟有热火朝天之境。
老师拿着教棍夹着课本走进教室来，笑眯眯地看着，不说话。“挤油渣儿”的运动在老师的沉默里慢慢停止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久，就开始听到此起彼伏吸溜鼻涕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滴滴哚跺踏脚的声音，最后两种声音混成一片，淹没了老师讲课的声音。这要是平时，老师的教棍或者粉笔头早就落到头上了，但是这一天老师出奇的温和，他停止了讲课，对坐在教室最后的同学说：“你去村公所院子王木匠那里要几块木棒棒来烧火烤，你就跟他说是陈老师说的。”话还没听完，他已经趿着烂布鞋旋风般的冲出教室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同学回来了，站在教室门口，空着两手。老师问：“咋啦？”“王木匠说，他家都没得烤火的，不给。”老师一听，沉默了一刹那，把教棍一挥，说道：“挤油渣儿！”
于是，在那个贫穷寒冷的偏远乡村的破教室里，立即又燃烧起了惊天动地的欢乐的火焰。
窗外雪落无声。遥远的乡村那间破烂教室里“挤油渣儿”的热闹，在我的心底久久回荡。
2021-05-19 11:25:00
胡华强（四川）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来得猛。在广大的北方“苦雪久矣”的时候，成都平原也终于盼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微信朋友圈，已全被雪占领。蜀犬吠日，蜀人喜雪，物以稀为贵嘛。
面对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飞雪，我想起了童年时村小冬日落雪的时光。
半夜里，恍惚的睡梦被屋后竹子咔嚓的折断声惊醒。母亲在静寂深沉的夜里幽幽地说道：“下雪了。”母亲的话，赶走了我后半夜的睡意，在并不很温暖的被窝里，向隐隐透着亮光的木窗瞪着大大的眼睛，直到黎明。这一天肯定是不会赖床的，早早起来打开房门，一望白茫茫的乡野，竟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惊奇。
背了书包，光着脚板，提了一双后跟都趿烂了的单布鞋上学去。在教室外台阶下的水田边用水胡乱把泥脚洗了，趿上布鞋进教室去。教室里，别的孩子竟来得出奇的早，包括那些平时总是迟到的同学。有几个仍是赤着脚的，坐在座位上，双脚不停地在泥地上踢踏，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脸冻得通红，一筒鼻涕随着吸溜吸溜的声音在“蜂儿洞”里进出。突然有人喊一声：“挤油渣儿！”话音未落，已应者“云集”。
不分男女，几乎所有孩子立即站成一排，背靠教室的墙壁，两头使劲往中间挤。中间被挤得“爆”出来的，立即又排到后面继续往里挤，边挤边吼“挤油渣儿，挤油渣儿”，哈哈傻笑。有人长满冻疮开着裂口的烂脚被踩出血了，就赶忙退出人群蹲到一边去，摸着血淋淋的痛脚低声哭泣，但绝不会怨恨是谁踩了他。当疼痛一过，立即又加入“挤油渣儿”的队伍。这样挤来挤去，教室砖墙上的泥灰就全部磨掉，露出黑色的砖块和砖缝间的河沙，满教室尘土飞扬。有的人的破棉袄被挤得棉花飞落，有的人的裤腿被撕破成了“飞股旗”。挤得紧张时，鼻涕也顾不上，结果前前后后的“油渣儿”都遭了殃。一个个兴高采烈，满脸通红冒出细密的汗珠。教室外，寒风呼啸，白雪飘飘。在那个几乎四面漏风的教室里，气氛竟有热火朝天之境。
老师拿着教棍夹着课本走进教室来，笑眯眯地看着，不说话。“挤油渣儿”的运动在老师的沉默里慢慢停止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久，就开始听到此起彼伏吸溜鼻涕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滴滴哚跺踏脚的声音，最后两种声音混成一片，淹没了老师讲课的声音。这要是平时，老师的教棍或者粉笔头早就落到头上了，但是这一天老师出奇的温和，他停止了讲课，对坐在教室最后的同学说：“你去村公所院子王木匠那里要几块木棒棒来烧火烤，你就跟他说是陈老师说的。”话还没听完，他已经趿着烂布鞋旋风般的冲出教室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同学回来了，站在教室门口，空着两手。老师问：“咋啦？”“王木匠说，他家都没得烤火的，不给。”老师一听，沉默了一刹那，把教棍一挥，说道：“挤油渣儿！”
于是，在那个贫穷寒冷的偏远乡村的破教室里，立即又燃烧起了惊天动地的欢乐的火焰。
窗外雪落无声。遥远的乡村那间破烂教室里“挤油渣儿”的热闹，在我的心底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