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上（广东）

　　热辣辣的阳光直逼向西的办公室，消减着空调忠诚的工作力。“老姐，来一杯咖啡，手磨的哥伦比亚。”说话间，同室的小同事已经麻利地开始烧开水和烫洗过滤的器皿。我又怎会拒绝如此诱人的香气，更何况还是手磨的咖啡呢！小同事干净利落地将带有明亮复杂花果香的哥伦比亚咖啡粉，娴熟地舀几勺在玻璃器皿里，注入沸水过滤，滴滴答答如涟漪一样泛开出去的水声里，办公室如一座花园盛放出的芬芳弥漫……此时，只需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等待一杯手冲咖啡在舌尖绽放，唇齿间，鼻息间，满是风从土地偷走的果实，是水盗走百花的气味，是在舌尖打转的酸，是苦里溜走的甜。这种中浅度烘焙的豆子，适合由热至凉，由香气到尾韵，细细赏味……

　　其实想想，我还是蛮喜欢喝咖啡的。这些年，旅居在外，咖啡已经成了我无可取代的饮品。不管是在熟悉的城市里漫游，或是在旅行中的休憩逗留，都需要找到这样一个短暂的属于我的角落，在路过的时候，在暂时不想决定要去哪里的时候，在既不想独处却又不想与人交流的时候，或者只是想要停顿一下的时候……它是我安心又自由的第三空间。就像村上春树说：“如此在咖啡馆隔着桌子面对面说过话之后，我甚至觉得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她。那类似一种缠绻的情思。”

　　记得第一次喝咖啡，是与几位友人相约去星巴克闲坐。刚入秋的西风清冽。寻了临窗的位子坐下来，要了几杯咖啡和几碟小吃。说实话，我真不知咖啡是什么味儿，就是觉着闻起来很香。最惹眼的是那杯子，精致小巧，洁白清透的瓷，粉白淡雅的梅，看一眼，便心生几分喜欢。凑到嘴边，热气袅袅升腾，且看那咖啡，色泽圆润如稠，抿一小口，有些苦涩，有些芳香，还有浅浅的甜润在舌尖滑动。

　　从那以后，我竟然有些眷恋那独特的味道了。很快，自己的桌边也添置了好几款速溶咖啡，有蓝山，有摩卡，有雀巢，有麦斯威尔和卡布奇诺，至于咖啡杯，在网上精挑细选了一套绿色的孔雀杯，读书或者写字的时候，累了，倦了，冲上一杯，喝几口，当下感觉神志清醒，思绪清晰。尤其是在冬日的夜晚，四下漆黑幽静，整个人似乎都是僵硬的，可若是埋没在一杯咖啡的时光里，聆听文字里的铁蹄阵阵，触摸文字里的悲欢离合，同样也感叹文字里斯人远去，岁月远去的怅然。时不时的有咖啡滚烫的香气，一直在唇边回味不休，亦然觉得是一件很贵气的事情。或许这种想法有些矫情，有些小资，甚至有些附庸风雅，但我真的很愿意沉溺其中，仿若那凝重冷寂的香气，穿过身体，滑落到心肺里，让孤独和落寞沦落为美丽和动人。

　　南方的咖啡馆很多，尤其是在高楼大厦林立的深圳，一家挨着一家比比皆是。不过，迄今为止，我竟然不曾光顾其中任何一家，星巴克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咖啡馆。倒是在文字里，看到友人一个个喜欢在闲暇的时候，优雅地坐在咖啡馆，点一杯心仪的咖啡，再听一首柔和舒缓的音乐。他们的笔下，是店主人精心布置的咖啡屋，屋外的门两边，总是挂满了鲜活的植物和花卉，红的似咖啡的热情，蓝的似咖啡的优雅，紫的似咖啡的浪漫，粉的似咖啡的柔情，这一丛丛一簇簇是咖啡的物语，亦是店主人聪慧的心智。馆里的墙面上定有主人精心挑选的油画，墙脚有木质的藤架枝枝蔓蔓，绿叶盎然，桌上平放或垂落的，一定还有玲珑精致的饰品，温婉清新的布艺……这些仿佛都给咖啡注入了一种灵性，使人顿生怀想，不能释怀。

　　与远在蒙古的闺蜜闲聊，我说我没有去过咖啡馆，她先是惊讶，而后是不相信，确信后一再鼓励我定要抽时间去体验一下咖啡馆里的风情与优雅，可不是在家里或办公桌前随意冲泡一杯咖啡能比拟的。好，那就挑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去体验一下吧。立秋刚过的周末，度假的海边正好有一家咖啡店。轻盈地走进了这家兼营书店的咖啡店，简单的原木调装修，舒适的沙发，没有时下网红店的任何元素标配。一扇面朝大海的落地窗，一排排朝海的木质阶梯和供人安静闲坐的桌椅，身边是随意取阅的书籍，海潮声在耳畔涨落，天光云影折射进空间，海风里夹杂着咖啡的香气和人们的轻声慢语。在这里，可以发呆，可以阅读，可以闲聊，可以思考；在这里，咖啡与书的相遇是如此的气息相通，尽管它们都谈不上是生活的必需品，但我知道享用它们的人，大多是对灵魂有着执拗和追求的人。

　　依旧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店里客人不多，热情的服务员向我推荐了一款来自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研磨而成的名叫蓝风铃的咖啡，说是目前店里大多数客人的首选。听那名字就心生喜欢，那就来一杯吧。蓝风铃的花语是永远的羁绊，一辈子都化解不开的缠绵和强烈的占有欲。为一杯咖啡取了这么美丽而形象的名字，想必是有它的独特之处。更何况它是从遥远的咖啡豆诞生地埃塞俄比亚运送过来的，从9世纪发现咖啡豆到11世纪阿拉伯人炮制出第一杯咖啡，足以说明这颗小小的植物种子已经征服世界大多数人的味蕾，并且成为照亮生活的一剂灵药。

　　等一杯虹吸壶煮咖啡的过程也是非常迷人的，水沸腾上升，萃取成黑色的咖啡降下来，似一场魔幻的表演。水晶紫的咖啡杯盛满牛奶打出的奶泡牵引出的丝花，平放在咖啡盘里的勺子，顶端嵌入类似步摇的银色链，拿起勺子轻轻搅拌咖啡，链子随着搅动的手指轻盈摆动犹微风拂柳。浅尝一口，漫无缥缈的口感干净而清晰，一丝涩苦带着难以言明的瘾，丰富着咖啡的层次，使香气停留更久；轻微的酸在唇齿间余味悠长；有着橘子、油桃和红茶的清香，还有柔和的苹果酸和葡萄果肉的酸甜口感，间或还带着些焦糖般的细致甜感，柔顺而细腻。回甘时却又有着丰富的味儿在渐次变化，似乎有着那种想什么味儿就有什么味儿升起的感觉。一杯好的咖啡总会具有或浓或淡的果味、甜味、鲜花味，真是瓜果飘香丰盈喜悦。由此，足见咖啡的风味是一种非常主观的感受，随心境转移。

　　随手取一本林清玄的散文集《思想的天鹅》翻阅。一个人面朝大海读着心仪的文字，在一杯咖啡的醇香里品味孤独与美妙，回味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穷困潦倒的梵高来到阿尔勒，咖啡馆外充满诗意的夜景让他忘却了生命的孤独，用《夜间露天的咖啡座》记下短暂的欢愉。他在遗嘱中写道：“我相信在我死后会在咖啡馆举办我的画展的。”咖啡馆于梵高，是谢世前恬静诗意和浓烈欲望的挣扎地；没有咖啡就没有《人间喜剧》。而立之年的巴尔扎克为保证深夜写作清醒，常常五六个小时不间断地工作后，便烹调几杯苦咖啡提神。这让他文思泉涌，顺利写出了《人间喜剧》《高老头》等巨著，嗜咖成瘾的巴尔扎克甚至预言自己将溺死于3万杯咖啡中；咖啡推动了文艺复兴的诞生，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推动了法国大革命的诞生，让文艺复兴的思潮从咖啡馆走向了整个社会；还有爱因斯坦和贝多芬，一个是不折不扣的咖啡拥趸，一个用数咖啡豆让自己平静……总是诧异那些闻名于世的艺术家、文学家、科学家和政治家，如何保持充沛的精力，能够创造出如此多伟大的成就。循着他们的人生轨迹，惊讶地发现都对咖啡情有独钟，抑或和咖啡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时下的我已沉溺在一杯咖啡中，沉溺在落地窗前远望蔚蓝相接海天一色时得到的慰藉。每一杯咖啡的背后，是生活中最契合、最自在、最惬意的一段舒适放松的时光。大抵就如林清玄表述的：“我庆幸自己是深信无事不是奇迹的人，窗外飘过的云，门前流过的溪水，天际盘旋的苍鹰，细语呢喃的燕子，孩子天真的话语，人间深情的呼唤，大话无声的天籁……这一切，从前是那么美好，今天依然动人，未来，不论多长的时空，都将是美好而动人。”

　　现代社会，散落在街头巷尾的咖啡馆仿佛已经稀松平常，无数“嗜咖人”在这里消弭自我，也在这里找寻自由。它既是公共的又是私人的；它既充满仪式感又轻松惬意；它让人享受独处又令人互诉衷肠。生活总需要惬意喘息的瞬间。而我只需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咖啡馆，将孤独、情怀、灵感，以及在半空中缓慢升腾着的温热、缱绻、繁复、莫名的咖啡香气，糅合在一杯精美的器皿里，汇成涓涓细流，让无限的诗意与想象在这芬芳中流露。人生这冗长的一餐，咖啡是最温柔的调节剂。

　　咖啡之香，于人类文明与生活的影响，远比我想象中的更深更远。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