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帖（组诗）

李永才（四川）

端午即景

人来人往。从那些匆忙的表情中

我看见一对老人

手里握着一把艾草和菖蒲

青丝绿叶，色泽鲜亮

仿佛看见一份好心情，挂在门楣

还记得小时候

第一次看见这种野草

长在田边地角

在风中热情而略带羞涩地摇晃

却无人问津。不知何时

竟然成了一个节日的信物

这意味着什么？不管是祛病

还是驱邪，都是一种无解的命题

我不知道，一种水生植物

从乡下来到城市

这种湿漉漉的习俗，还能延续多久

想到这里，一片铜钱般的叶子

落在我的头上，不偏不倚

端午之夜

今晚，明暗交错。适合仰望星空

看那些弧形的星辰

学习某个大夫的思想

体味一点理想的余温和空旷

今晚，微风如约。适合呼朋引伴

邀几个挚友，眺望远方

一条慵懒的河流，最后几朵浪花

漫步沙滩。一个真实的幻影

从上帝的窗户，落入狡黠的深渊

——多么寂静而迷人

今晚，我退避三舍。与妻子谈论

衣食起居。向蔬菜和水果虚心学习

只想弄清楚，粽子的尖锐

与盐蛋的圆滑

哪一个更具有生活的美学

今晚，我夙夜无眠。适合从容地回忆

一个人小小的悲欢

明月的消息，在楼群的上方

缓慢地移动。这柳丝一样的雨季

对一切未知的事物

我多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端午帖

江风拓景。一只仙鹤怀抱风尘

穿过楼台，循声而去

一个悲壮的诗人，早已化立岸边的植物

向苍天叩问，向旷野叩问

向似是而非的落日叩问

在他的脚下，一江春水执意向东

流过寂静，流过黄昏

千帆竞发，在惊涛骇浪的汹涌里

不过是一种虚拟的存在

无法演绎一个诗人，凄凉的抱负和感伤

如果江山任由指点

何妨守一方家园，用阳光喂养草木

你的房前，风清物静

用雨水种植落花，你的屋后

鸟鸣婉转。亘古人间

无非一件往事

万千思念，略等于一声叹息

端午新经（外一首）

刘成渝（四川）

端午新经

五月，河流从经书里流出

在云做的跳板上泛滥

有人号称玄德，从水里走出

在山顶消失。收获的稻田再次孕育

失宠的大米手持端午的诏书

穿上新赐的大名进入河流的深宫

龙舟从一棵树划出

又回到一棵树上

人是留在课堂上的铁钉

果子暗藏芯片

阳光垂钓的汉字

是我进入你的虫洞

香 气

天色已黑。人们三三两两

走进各自的家

我在门前的园子栽葱。我

用手电刨开黑夜，刨开

满地的落花，春潮未退

暗香还在涌动。将香栽在香上

就有四季不绝的香气

从我烹制的日子飘出

想着这些，拍拍手上的泥土

站起来。黑夜里

树上青涩的果子探下身子

不经意，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艾草，积香

为烛兮（外一首）

胡仁泽（四川）

时有洪河翻卷，时有

堤岸塌陷，艾草修补

躺下，是一截小路

横卧，小桥一座

纤细之路，蚂蚁昼夜徐行

蜜蜂，晾晒饱满的肚腹

农人路过，汗渍浓重

佳人移步，香帕飘逸

风吹初五，艾草香积生死烛火

歌者顺江漫行，口中喃喃

山鬼，敲出鬼火些

散漫的山鬼，披着墨色蓑衣

一口一个“些”

逡游于山大王脑后

念咒语，敲出鬼火

山鬼不舍“鬼”字旗的丑

没有占山为王

打劫已是游戏，年年月月

脸瞬间青翠，年少

唱山歌的军师举杯为号

醉卧山石，探官人行程

小山鬼老山鬼

星光下，以艾草为剑

端午

胡马（四川）

一枚雨水将自己埋入河流。

许多枚雨水斜着身躯

投入到时光运行的永逝中。

被折射的光吞噬以前，一位父亲

怀拥城池自岸上纵身飞跃

在渊面反照的天空，寻找

一条更宽阔的路，试图返回

他降临时阔步迈出的那道门扇。

一路上锚链铺展，鱼卵照耀如昼

这悲伤的旅程，被一株水草挽回

被许多下午的记忆缠绕。

“说时迟，那时快

他拒绝了时间和现实……”

俯仰的瞬间，一生得以回顾：

临风泼墨，大江潮涌如雪崩

蘸血赋骚，长夜星光凛冽如刀锋

披发佯狂的人终于说出了真理。

在遥远南方，他种植兰草和橘

以烈火和日光喂养龙和凤凰……

漫长一生不足以吞下一杯药酒。

美的教诲，人们己彻底放弃

战场得不到的，在集市上满足

鱼群簇拥他回到了他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

他拒绝了时间和现实……”

在遗忘的水边，记忆女神的孩子

陷入深深的热爱并发出尖叫

狂奔，起舞，自问自答

一团火焰因燃烧而被赋予人形。

当双翼和铜镜展开倒流的时光

他迅速接受了天空以及

天空的倒影：衣袂裹挟雷声

雨水洞穿楚国的暮霭、宫殿和沼泽

还有敌人进攻时吹响的号角。

像猎猎翻卷的半旗突然停下

他忧心如焚的城邦滑向了大海。

“说时迟，那时快

他拒绝了时间和现实……”

端午的拉锯

廖淮光（四川）

我们在田野躬着背、流汗、苍老

栽种活命的稻谷

机器是后来的事，吹糠见米

像贝壳分娩珍珠

流水如锯。屈原在那头

我在这头，我们都很用力地拉扯

月光是洒下的锯末

我们抓不住，那个投石问路的人

最终抛出的是一把米

一些散落为漫天星辰

一些被绿叶包裹沉入水底

锯过的田野，显现出断开的年轮

再后来的事，那个人晒米一样

晒出白发，晒出骨头

月光因此有了小小的塌陷

大地上，长满青草的坟莹

像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粽子

端午的乡愁

倪洪伟（四川）

端午，开始滋生乡愁

母亲又从梦里的边缘

摘下大把艾叶，悬挂门楣

锅里煮着香粽、大蒜和鸡蛋

与袅绕的炊烟一道沸腾

我的亲人，就住在乡愁的村庄

在灶房里择洗粽叶，包裹糯米

那些缠绕粽尖的叶绳

像一条条小溪，守望家园

然后汇入身体的河流

每到这个日子，飘香的粽子

总爱推开篱笆的记忆

从衣兜里寻找母亲揣入的鸡蛋

如泛起的浓烈乡情

把雄黄酒倒满思念的杯子

独自尽饮

纸上的端午，是一条站着的河流

章洪波（湖北）

菖蒲高出水面，高出一朵荷

摇摆的裙裾，高出一个

叫端午的日子

而我只能顺着记忆，依次摸到故乡的

流水，炊烟和泥土温热的胸膛

我在纸上写到故乡

写故乡的村庄、鸟鸣、夜

摇曳的灯火。写端午的阳光和雨水

写雄黄酒里迷醉的月光，写艾草替代一些人

在尘世葱郁地活着

纸上的端午，是一条站着的

河流。它的悲伤站着

它的幸福和泪水也站着

就像躺下了两千多年的屈原

至今依然用脊梁和一颗通红的心

在尘世，风尘仆仆地

站着

端午是一个

透明的日子

陈正强（云南）

开放的时光  从楚国流过

留存厚实的文字

思想丈量过的夕阳染过菖蒲

月光之上

呐喊与雷动的灵魂

山风漏过年轮  让后世的5月

潮起潮落

记忆  鸣响一个季节

端午  是一个透明的日子

龙舟上晃过的岁月

停泊于在河之洲

有多少疑问要问天  离骚只是传说

站在岸边  我用一杯雄黄酒

祭奠诗魂

把爱憎化为云朵  唱一曲生命的《九歌》

悲壮的韵味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屈辱

让汨罗江的祭祀香火永存

每一粒粽子  都是千年

闪烁的骚文

清纯的香草啊也有鱼的静默

亿万年的生生不息

涟漪的水就是诗的音符

粒粒粽香的味道就是

一粒怀念的种子

舟影远去一脉飘逝的相思

在艾叶闪烁的时光里

涅槃千年灵魂

让怀念加重这悬浮的天空

一张纸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