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1 22:19:17
廖黑熟（重庆）
百年盈亏
确如所料，爬山虎伏地抽搐
头天还在老屋最高处
听青瓦们在身下讲老瓦匠的老笑话
顺便打望了三个不请自来的上坟者
他们在山脊巴茅草中迷失了方向
最后错跪在别人家的祖坟前
都是笑话。然后和笑话一起坠下
爬山虎活着。老屋精尽而亡
最后的惊叫成全了生命中仅有的高调
老井是唯一见证者
青瓦刚好把井口填满，缄默成了必然
仿佛谁也不曾欠谁
百年盈亏最终持平
活着的眼睛
麻湾有两口井
一口在村东，一口在村西
一左一右活像两只沉默的眼睛
村西的井已死三年
一同死去的还有一尾失去背鳍的鲤鱼
那么，两只眼睛就算瞎掉了一只
村东的井依然冬暖夏凉
井绳从中霉断，悬空，偶尔颤动
木桶连同另一截井绳
倒扣水面，就像十年前殉情的小妹子
世间冷暖再无人来测试
活着活着真的比死去还没道理
银河深处一颗多事的小星星
从此有了心事。每晚都看
那只凡间的眼睛，能否睁到天明
埋豆
埋了我的父亲
又要埋一把黄豆
他们在新坟上刨出一排小坑
让我一粒粒埋下
也许发芽结荚
也许窒息死亡
从八岁到现在，我总在为坟上黄豆操心
多年来，我未曾明白
站在死亡上面，这些小小的豆
是去孕育未来，还是去殉葬过往？
（注：故乡有风俗，亡者入土时，后辈需在新坟上点种黄豆。）
祖屋
每一次必定灿烂微笑
无门的嘴洞开，一望无牙
让爬山虎裹满头颅
遮住额上一层又一层的褶皱
和去年前年大前年一样
上坟的孩子还是会过来停留
拍些嬉笑的乡愁
打闹着奔向山坳外
不知道下一年
这些孩子会长多高
春天到了雨水多了
院子石坝上的草又该燃起绿色的火焰
悄悄地老去吧
一根骨头努力牵着另一根骨头
明年依然站成孩子们朋友圈的风景线
直到有一天
轰然倒下
清明祭父
双膝跪地
像孩提时撒次娇
抱抱我吧
今年我会更勇敢
河对面的家
河的对面是我的家
下面一层全是青石
上面两层是木楼
河坝黄葛树比我的家高出一头
住着一种鸟和它的孩子
每天早晨鸟一遍一遍在叫唤：
儿紧困——儿紧困
老爹起来捡狗粪——捡狗粪
那天，我正在河这边打闹，猛然发现
三楼上一双眼睛透过木窗，剑一般冷峻
那是我的父亲
一个沉默寡言的生产队会计
一生发出的声响没有他指尖算珠多
家和我一样变老了
也不知道现在成了谁的家
老街正在整修，回家的路都封闭
在河的这一面
我看见通往河边的后门依然洞开
木窗后面那冷冷的目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在那棵黄葛树的树洞里
藏着父亲离世时剃下的头发
李说
这样的季节
一棵李树的痛就会复苏
从巨大的关节到每一根树梢
疼痛在沙沙作响
四面的土墙坍塌了三面
还有一面在月圆的暖风中
倒下一半
那只老狗的哀号早就平静
狗拿耗子的表演不知不觉已经谢幕
只说是三五月
哪知又七八年
满头的白花在为谁守孝
宿鸟归飞
夕阳如鼓
青铜般沉寂
那些黑色鼓槌
开始四面出击
鼓点纷纷
杂乱无章
作者简介
本名廖伟。中国晚报协会副秘书长，重庆晚报副总编辑。
2020-09-11 22:19:17
廖黑熟（重庆）
百年盈亏
确如所料，爬山虎伏地抽搐
头天还在老屋最高处
听青瓦们在身下讲老瓦匠的老笑话
顺便打望了三个不请自来的上坟者
他们在山脊巴茅草中迷失了方向
最后错跪在别人家的祖坟前
都是笑话。然后和笑话一起坠下
爬山虎活着。老屋精尽而亡
最后的惊叫成全了生命中仅有的高调
老井是唯一见证者
青瓦刚好把井口填满，缄默成了必然
仿佛谁也不曾欠谁
百年盈亏最终持平
活着的眼睛
麻湾有两口井
一口在村东，一口在村西
一左一右活像两只沉默的眼睛
村西的井已死三年
一同死去的还有一尾失去背鳍的鲤鱼
那么，两只眼睛就算瞎掉了一只
村东的井依然冬暖夏凉
井绳从中霉断，悬空，偶尔颤动
木桶连同另一截井绳
倒扣水面，就像十年前殉情的小妹子
世间冷暖再无人来测试
活着活着真的比死去还没道理
银河深处一颗多事的小星星
从此有了心事。每晚都看
那只凡间的眼睛，能否睁到天明
埋豆
埋了我的父亲
又要埋一把黄豆
他们在新坟上刨出一排小坑
让我一粒粒埋下
也许发芽结荚
也许窒息死亡
从八岁到现在，我总在为坟上黄豆操心
多年来，我未曾明白
站在死亡上面，这些小小的豆
是去孕育未来，还是去殉葬过往？
（注：故乡有风俗，亡者入土时，后辈需在新坟上点种黄豆。）
祖屋
每一次必定灿烂微笑
无门的嘴洞开，一望无牙
让爬山虎裹满头颅
遮住额上一层又一层的褶皱
和去年前年大前年一样
上坟的孩子还是会过来停留
拍些嬉笑的乡愁
打闹着奔向山坳外
不知道下一年
这些孩子会长多高
春天到了雨水多了
院子石坝上的草又该燃起绿色的火焰
悄悄地老去吧
一根骨头努力牵着另一根骨头
明年依然站成孩子们朋友圈的风景线
直到有一天
轰然倒下
清明祭父
双膝跪地
像孩提时撒次娇
抱抱我吧
今年我会更勇敢
河对面的家
河的对面是我的家
下面一层全是青石
上面两层是木楼
河坝黄葛树比我的家高出一头
住着一种鸟和它的孩子
每天早晨鸟一遍一遍在叫唤：
儿紧困——儿紧困
老爹起来捡狗粪——捡狗粪
那天，我正在河这边打闹，猛然发现
三楼上一双眼睛透过木窗，剑一般冷峻
那是我的父亲
一个沉默寡言的生产队会计
一生发出的声响没有他指尖算珠多
家和我一样变老了
也不知道现在成了谁的家
老街正在整修，回家的路都封闭
在河的这一面
我看见通往河边的后门依然洞开
木窗后面那冷冷的目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在那棵黄葛树的树洞里
藏着父亲离世时剃下的头发
李说
这样的季节
一棵李树的痛就会复苏
从巨大的关节到每一根树梢
疼痛在沙沙作响
四面的土墙坍塌了三面
还有一面在月圆的暖风中
倒下一半
那只老狗的哀号早就平静
狗拿耗子的表演不知不觉已经谢幕
只说是三五月
哪知又七八年
满头的白花在为谁守孝
宿鸟归飞
夕阳如鼓
青铜般沉寂
那些黑色鼓槌
开始四面出击
鼓点纷纷
杂乱无章
作者简介
本名廖伟。中国晚报协会副秘书长，重庆晚报副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