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狼(四川成都)
●通江的山
想起通江的山
是隐痛,还是自豪
或两者皆有,我无法言说
我曾像蜗牛一样,在山里爬行
像蚂蚁,像猴子,在山里谋生
像鸟一样在山上筑巢,生儿育女
像我的祖先一样,一辈子
活在山里,靠山吃山
大山是我们最坚实的依靠
就像祖辈和父辈。大山
在承受艰辛和苦难的时候
我们也在经历艰辛和苦难
只是,我没有像我的祖先那样
在大山里生活一辈子
但三十年不算短
我的青春年华,在群山之间跋涉
走过无数坡坡坎坎
在川东北的天空下
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延绵几千里
群峰突兀,齐刷刷向天而立
我,曾和所有通江人一样
总在寻找,一座更高的山去攀越
却总是,这山望见那山高
我们这些山民,被大山挡住了视野
把攀登高峰视为一生的荣誉
却往往在这山的森林里
迷失了方向。某年某月某一天
已知天命的我,第一次登上了空山
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又是第一次
登上了兴隆背后那座大山
过后我才明白,有些山只能仰止
即使你穷尽一生,也无法翻越
有人说,男人是山,女人是水
山水相依才是一家人
通江的男人啊
哪一个不是一座山?
肩挑日月,栉风沐雨
以大山的胸怀包容一切
将所有的荣耀和屈辱
就着包谷酒下肚,不喜不悲
稳如泰山地守着家园
这就是通江之山的高度
这就是通江男人的高度
顶天立地。一半在云朵之上
一半在女人的心里
●通江的水
通江不是江
是我老家所在的县名
四千余平方公里的土地
只有河流没有江湖
诺水河、宕水河、元池河
响滩河、跳蹬河……
还有我家门前的红崖河
通江没有江湖,只有溪水
沙溪、松溪、董溪、铁溪
碧溪、泥溪、平溪、烟溪
还有九浴溪……
大大小小的河
长长短短的溪
深深浅浅的水
左弯右拐,曲曲折折
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速写线
潦草地勾勒出大山的轮廓
和险峻,但在正规出版的地图上
却根本找不到这些水的名字
哪怕一条很细很细的线
就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
河流与溪水,一直在细腻地流淌
在认真地滋润草木,饮肥牛羊
保障我们的庄稼,秋收冬藏
父亲长年累月地挑水浇地
母亲用溪水洗菜
姐姐在池塘边洗衣裳
我常背着大人在小河里
悄悄地,洗濯我童年的忧伤
通江的水不是水
是如水一样的姑娘
我在她的远方,她在我的远方
思念,隔着一片海
她是水烟朦胧中的一泓清幽
柔情如故。想起我们
曾经在水边戏水的情景
我不知道,我这一叶孤舟
何时才能抵达她的渡口
望着四周的高山峻岭
想着日夜奔腾的大河小溪
曾让我小时候产生过无穷的遐想
它们要流向哪里,如何穿过
层层大山的阻挡?老师说
通江的水,先到长江再入大海
老人说,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如今,我和许多通江人
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
像水一样,从源头流出了大山
虽然通江的乡村少了许多人
但通江的水,似乎没有少一滴
只是我们这些人,至今也没明白
我们到底是在往高处走
还是在往低处流?
●通江的路
路是走出来的
鲁迅说,世上本无路,
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俗话说,天生一人,必有一路
——题记
看得见通江的山
看得见通江的水
未必看得见通江的路
农人赶牛的鞭子
房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野兽出没的小径
是通江人最早行走的路
弯弯曲曲,隐藏在大山深处
盘结成,山里人拉不直的愁肠
乡下人家,开门只见山
而出门的路就在脚下
脚走到哪里,路就到哪里
一端连着白天,一端连着黑夜
就像早已过去的历史
很长,很长……
早年的背二哥
长途跋涉,背负着劳累与饥饿
一摞火烧馍,是往返的粮草
十天半月,掐算着日子
白天啃太阳,夜晚啃月亮
无论路程多远,时间多长
背二哥总在心里计算着
回家的行程
太阳升起来,月亮落下去
日月似乎无视人间疾苦
却见证了通江的日新月异
曾几何时,苍茫山峦
布满了蛛网似的路
水泥路、柏油路,路路相通
眼下,我老家门前的高速公路
正在如火如荼地抢修。通江
似乎已经找到了出路
其实,看不见的路曾在大山里
到处都有,只要用心去寻找
有胆量去尝试,总会走出
一条路来。关键是
要确定好路的方向
后来,我们许多人,都自以为是
认为祖先没有走通的路,我们走通了
并且,都各自闯出了一条新路
走出了通江,走出了大山
各自走在自己的路上
但是,走着走着
我们却早已忘记了
回家的路
●通江的女人
通江的天,一半是女人的
通江的城,多半是女人的
而太阳和月亮,全都属于
通江的女人。所以
通江,白天灿烂
晚上妩媚
城里的女人,大多来自乡下
谁说乡下女人见不得世面?
脱下做农活的旧衣,换上高跟鞋
照样行走在大街小巷
照样可以做面膜,可以在商场
挑选首饰和化妆品
照样光彩照人。
通江的市面一下子光鲜起来
放下背篓、镰刀和锄头
一双并不纤细的手指
照样可以敲键盘,写诗
写散文,还写小说
照样打牌、坐茶楼、泡咖啡厅
与闺蜜聊天,倾诉婚姻中的
磕磕绊绊,讨论男女间的
是是非非
女人哪,你占据了大半个城池
也占领了男人的整个世界
那么,你究竟是男人的地
还是男人的天?
被男人丢在通江的女人
如同废弃的一江春水
不知流向何处,任潮涨潮落
留守的女人,既要留住自己的
半边天,又要为男人守着
一个寂寞的家园
孱弱的肩膀,能在工地扛起
沉重的水泥和砖块
能把一个男人的责任扛在肩上
却扛不起日子的冗长
该种则种,土地不能荒芜
尽管庄稼在乡下,野草
却长在了身上。思念
总是昼短,夜长
通江的女人
假如你是那肥沃的土地
一定是水草丰美,庄稼茂盛
让人心驰神往的乐土
是一首唱不尽的田园牧歌
是男人不想离开的家园
让通江的男人,活得
有滋有味,有想头
通江的女人啊
如果有来生,我还做
你的男人,与你长相厮守
宁愿英雄气短
也要儿女情长
红狼,本名李国仁,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出生于四川大巴山区农村,曾先后做过山村教师、报社记者、报纸副刊编辑。现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理事、四川省写作学会理事、《中国乡土文学》主编。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已在《诗刊》《星星》《诗潮》《散文诗》《四川文学》《香港散文诗》《四川日报》《大众阅读报》等刊物发表诗歌、小说、散文和随笔多首(篇),曾多次获全国诗歌类和散文类文学奖项,作品入选《中外华文散文诗作家大辞典》以及其它选本,已出版个人著作《生命放逐》(诗歌集)、《漂泊的乡土》(诗歌集)、《回家的路》(散文集)、《怀念村姑》(散文集)、《农历》(长篇小说)共5部,其中,《农历》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2008年创办和主编大型文学刊物《中国乡土文学》,迄今已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