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星

　　古往今来，我国书画艺术流派众多，可谓百家争艳，万紫千红，黄派、吴派、浙派、花鸟派、山水派、岭南派、湖州派、黄山派、松江派、宋四家、元四家、明四家、清六家、扬州八怪、画中十哲……真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各领风骚几百年”——哦，不，更多的是折腾不了几年，很快就湮灭在艺术的大潮中、历史的洪流中。我不厌其烦地罗列了一大堆，就是想强调艺术自古以来皆是泡沫乱象与繁华似锦并存，且前类情况始终在数量上占绝对主流。

　　所以，当拿到李杰先生编著的《巴蜀画派史论》（第一卷）时，我起初是不屑的——啥时又冒出一个“巴蜀画派”难道是以李杰主导全新命名和创建的？所谓巴蜀画派，究竟从何而来？是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遗产，还是无中生有的社会文化快餐？

　　但当我大致翻读完这部达八十余万字的大著后，便为这个“全新”艺术流派的创立及其品牌IP的推广打造拍案叫绝。

　　巴蜀，自古乃四川重庆合称，巴蜀之地山水相连，自古险峻雄浑，神奇瑰丽，更兼地灵人杰，文化艺术及思想大家辈出，司马相如、扬雄、诸葛亮、陈子昂、李白、杜甫、苏轼、杨升庵……不对，李白、杜甫哪里人？怎么也纳入这个名单？两位大诗人客居巴蜀多年，创作无数，纳入广义的流派群体在情理之中，正如大明状元公杨升庵明明是成都新都人，我却非常乐意将其视为云南人或“新云南人”，他人生最后30多年都在云南，还在云南安过家。

　　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十国，成都人、花鸟画大家黄荃便创立西蜀画派，并培养了一个群体，对北宋的宫廷花鸟画产生过巨大影响。由于独特自然条件所形成的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和远自古蜀以来的深厚历史文化积淀，彼时，巴蜀之地已成为与中原、江南鼎立的三大艺术繁盛区域之一。

　　黄荃之后的蜀中书画宗师，便是妇孺皆知的千古全才型大文豪苏东坡，及其被誉为“画竹圣手”的表哥文与可。苏东坡不仅诗词、文章、书画皆登峰造极，还开创了真正的中国文人画，并为此奠定了文人画的理论基础。

　　我不想过多去复述式地分享这部《巴蜀画派史论》的内容。简单说，书中，李杰系统地梳理了历朝历代生于巴蜀之地或于此有着深厚渊源的文艺大家，如元朝的杨基、徐贲，清朝的张问陶、龚晴皋，至现代，则有集大成的张大千及蒋兆和、陈子庄、刘开渠等，可谓绵亘古今，蔚为大观，生生不息。

　　在李杰看来，西蜀画派的源流其实从未中断，但实际上，它只能代表整个巴蜀地区书画艺术一个时期的繁荣，而且这个提法无法囊括重庆（巴）部分，从而忽略了重庆的特殊性，乃至割裂了重庆与四川自古以来浑然一体的文化脉络与历史渊源。因此，在中央增强文化自信、文化强国的利好政策及成渝双城同频共振式发展的时代背景下，立足于巴蜀艺术整体的历史发展与源流梳理，为“巴蜀画派”正式命名的历史契机到了，且刻不容缓。

　　如此认知与愿心，深深植根于李杰脑海中，已近二十年之久。实话说，这太像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一个异想天开的虚幻概念。

　　但就在2011年，李杰的梦想实实在在地出发了。尽管遭到不少质疑、讪笑，他笃定前行，从未怀疑。他告诉自己，我是站在巴山蜀水亿万年如斯的厚重大地之上，我是站在巴蜀文化数千载浩渺如烟的文脉深处，我是站在黄荃、苏东坡、张大千等巨人的肩上，我还是站在文化自信、文化强国，中华伟大复兴狂飙突进和成渝双城共谋发展的大时代风口，我岂能在意别人的眼光，计较一时之得失？

　　“追梦人”李杰之坎坎坷坷心路历程，在洋洋洒洒八十万言中，找不见只字片语。我想，于他而言，那都“不足为外人道也”。公众能看得见的，是2011年起，四川乃至全国一些主流媒体上，关于“巴蜀画派”的新闻便不时成为关注和热议的焦点。

　　当年11月，四川省巴蜀画派促进会宣告成立，由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院长、著名艺术家马一平出任首任会长，李杰任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此后，相关的研讨会、作品展、艺术教育论坛、艺术家个人和群体画展等不停举办，巴蜀画派网、中华美网、《巴蜀画派》杂志等平台陆续创办，甚至，还以中华美网为依托，与新华文轩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联合，创办了由中国文联指导下的《中华美术》杂志（季刊）。到2014年，四川巴蜀画派投资有限公司、四川巴蜀画派文化产业（集团）有限公司等相关企业也成立了起来。

　　诸此种种，简直是停不下来的组合拳、逆天的神操作。李杰，这个曾经的媒体人、诗人，自嘲半道出家的艺术工作者，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当在《巴蜀画派史论》中读到几位大专家的序言分析和李杰的夫子自道时，我恍然大悟——早在2011年初，四川省发布的“十二五”规划中，便已明确写入“扶持巴蜀画派”的重要任务，随后的“十三五”规划持续加码，又制定了“实施巴蜀画派名家工程和人才培养计划”具体措施。

　　原来，李杰还有一重身份——四川省文联委员、四川省政协特邀委员。那之前，凭借多年研究巴蜀文化尤其巴蜀绘画历史的心得，他早就有塑造画派品牌的初心，并多次以委员身份进行呼吁。他自不敢说四川省这项重大决策究竟是怎么出台的，但可以说至少跟他不谋而合。于是，他审时度势，紧跟政策指引，终于成功命名“巴蜀画派”，并团结诸多当下的同道艺术家，全力投身于这一“古老”、也“年轻”的艺术流派的命名、创建及品牌的推广、产业化的打造。

　　于是，也才有了这部李杰以巴蜀画派促进会执行会长身份，率团队历时五年精心打磨而成的《巴蜀画派史论》（第一卷）的隆重出版。至此，该画派的历史渊源、文化内涵与打造过程，首次系统地呈现在了全国艺术界和读者面前，引得各界高度关注。

　　我本蜀人，客居滇中，娶妻生女，且老人也早已来昆定居，可算落地生根。然而，读这部《巴蜀画派史论》，我的思绪时而跋涉于巴山蜀水，时而又攀上红土高原，在我同样热爱的故乡与第二故乡之间遥吟俯畅，逸兴遄飞。

　　其实，巴蜀之范畴，曾经涵盖了云南。据《华阳国志·蜀志》载，古蜀“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也就是说，其范围向南甚至曾抵达越南，云南地区自是古蜀囊中之物。而根据李杰在《巴蜀画派史论》中所界定的广义概念，此派中人，除地地道道生于斯、长于斯的巴蜀两地艺术家，还有已然走出去的这个群体，还有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而散落天涯的诸多艺术家，等等。如此说来，云南籍系出川美的张晓刚、唐志冈等当代名家，自也能划入巴蜀画派。

　　值得注意的是，张晓刚、唐志冈通常也被视为“云南画派”主将，这就好比我在前文所提出的一个有趣问题：李白、杜甫是不是四川人？杨升庵又算不算云南人？这里面其实就是艺术的一个基本特性，那就是没有标准化，不设定僵硬的条条框框，不同侧面或视角去看，也许都对，也都很美。

　　是的，巴蜀画派及这部《巴蜀画派史论》，恰好就给我提供了一种不同的视角，来反观云南，来反观云南画派。

　　所谓云南画派，于二十世纪八十年，由丁绍光、区欣文、蒋铁峰、刘绍荟等八位云南籍画家创立，内容大多反映云南优美的自然风光、少数民族风情和历史文化，具有浓郁的民族地方特色。艺术风格上，将西方绘画语言和中国工笔技法融为一体，具有极强的透视感。云南画派真正在本土为人所熟知、且曾赢得巨大国际声誉的，是毕生专注于重彩画、已然83岁高龄的丁绍光先生。1990年，在日本东京国际艺术大展上，他入选14世纪以来百名艺术大师排行榜，名列第29位，是唯一上榜的华人艺术家。正因丁绍光名气太盛，云南画派通常又被称为重彩画派。

　　我想说，一个艺术流派的形成，主要动力自然是其自身内在的艺术动因，但如果想有长远的发展壮大，尤其是与产业结合，为产业赋能，为地方赋能，为时代赋能，甚至，充分结合中央政策，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赋能，很大程度上，就必须依赖于官方力量的引导与扶持。在云南，云南画派自然是整个艺术领域的最大主流。

　　而放眼全国，二十一世纪以来命名创立的书画艺术流派绝无二例，仅有巴蜀画派。巴蜀画派超过十二年持续的系列组合拳和神操作，其体系之全、力度之大、影响之广，也无出其右。从这个意义上说，巴蜀画派品牌塑造的模式，当成为全国艺术界积极投身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文化自信、文化强国之路的一面镜子。

　　当然，巴蜀画派的例子不可复制，乃至很难借鉴，但其紧扣时代脉搏、结合政策走向、布局全面立体等等思维和做法，是肯定可以学习，肯定具有借鉴价值的。

　　作者简介

　　中国作协会员、昆明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云南开明文学院常务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