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之间，我回到家里。阔别了三年多回到家里，发现一切就像当初离开时一样未曾变过。我收拾东西打开衣柜，发现只剩一套墨绿色的军装。
我愣住了，军装上的军衔、资历章、领花都没有卸下，姓名牌上是你的名字。我细数了一下资历章上的年数，比你参军到现在少了一年。
你失去的比我失去的要多得多…
一
小时候，你很少在我身边。每次放学只有我自己背着书包自己回家。母亲在家里做饭，餐桌上永远只有两副碗筷。你的爱是我最奢侈的营养品。我一直认为你只是对我很好的叔叔。直到长大才发现我幼稚的想法误解了你我之间最深的父子之情。你两三年才能回家一次，时间也很短。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我和母亲两天两夜坐车去西藏阿里看你。我晕车，一路上几乎是吐着过去的。甚至有一次到阿里地界时我吐的只剩下了胃酸。
“爸，你去阿里不想我和妈妈吗？”
“我想啊！”
“那为什么还要去？”
“当我离开你和母亲，车子一开出拉萨时，我就拿出你和妈妈的照片一直看到车到阿里。”
我对你说过我不想去阿里，你对我说过你不去了。当我放学一回家，你已经走了，就像你不曾来过一般。你匆匆的来，匆匆的走。留下我和母亲，已经很多次了。
记得我第一次去阿里，吐得已经虚脱了。那时差不多已经凌晨一点多，我躺在母亲怀里，是你把我抱出来。外面一片漆黑，你和几个战士拿着强光手电指路。现在你已经抱不起我了。我在长大，而你也在老去。我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撑着身子起来时发现枕头湿了。我想起昨晚是你搂着我睡的，你就在我身边。
“爸，军人会哭吗？”
“会的，孩子。”
“他们不是钢铁一般的吗？”
“他们也会融化……”
你哭过，你一直是个硬汉般铁骨铮铮的男人。你从没在我和我母亲面前哭过，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山岳般巍然不动。在那个夜里那张黝黑的带着沧桑的脸，带着泪，为了我。
二
阿里是世界的屋脊，你是站在世界顶端的男人。是一个把生命奉献给边境线的军人。多少个夜与家人分离，无怨无悔……
第十七年，仅仅是一纸诉告，仅仅只是军旅生涯一个逗号。你来到了更艰苦的霍尔。
也是那年，我才九岁。也是我第二次去看你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激动的心情那么难以抗拒，可为什么却像陌生人一般无言以对。那么多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吐不出来，最挚爱的父亲就在我面前，难以置信终于就在我眼前。你将我抱起像当初一般，你亲昵的说了一句我变胖了，满脸喜色。可我的脸却僵着，泪水不经意的流下，我偷偷擦去。现在的我想起当初好要面子，不知父子的轻重。
我和你，像是最陌生的熟人。泪雨滂沱……
有一部漫画叫《父与子》，你我之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故事。你不可能腆着肚子，我也不敢剃掉你的胡子。
我犯过很多事，小时候一直到现在，你不在我身边。到了你旁边免不了一顿皮带抽肉，你说过好不容易到自己身边，一定要好好教育。记得有一次我将母亲最珍爱的木梳层层折断，跑到战士宿舍玩耍，你气冲冲的将我提起到你房间扇了我一耳光，我大哭，大嚷“你不是我爸爸，你陪过我多久，你凭什么管我。”这句话击中了你心中的伤口。你转身拿起棍子，通讯员拦住了你，你大声叫道“我是你父亲，无论怎么样，我都有教育你的权力。你以后会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期盼你快快长大，那样你才会明白我的苦心。”
我恨过你，到最后发现其实我最爱你。我一直认为自己在慢慢长大，而你一直觉得自己在慢慢变老。或许在这期间，时间才是最好的说客。
三
一晃好长时间，一晃我开始懂你了……
2012年我考上了南通西藏民族中学，你在祖国最西边，而我却在最东边。
那年终于轮到你来看我了，说实话内心有点小激动。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来看我，不敢相信你老得太快。
我离开了你和母亲，遇到了一帮子兄弟一起生活。学会了独立，学会了渐渐忘记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时光，不再纠结你不在我身旁。自己洗衣，自己做事。我长大了，身高到了1米8多，超过了你。你得抬头看着我了。我和你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甚至开起了玩笑。
我到了初三，学习任务越来越紧。你和母亲租了一个有厨房的房间专门为我送饭。我说了很多次你和母亲像动物频道里的大企鹅，每天轮流送饭给我吃，因为学习紧，说得话很少，通常是吃完饭便回教室复习。等我吃完，你和母亲立马继续寻觅吃食。你和母亲都是我的大企鹅，无怨无悔，呕心沥血的盼望着我长大。
越大懂得越多，就再也对你生气不起来了。你是一只企鹅，对我而言无所不能的大企鹅。
有太多的事，我已无从记起。有太多时间，你没有看着我长大。我们彼此之间见到互相心里的第一句话，“这孩子又长大了。”“他怎么越来越老了。”
时过有时并非境迁，而是人异。
四
人生难免不缺憾，你不是遗憾你是我一生的骄傲。当初意气风发的上校变成一名人人口中所述的老兵不老。有那么多的父亲陪伴在孩子身边，你是我最陌生的父亲，却是祖国最亲爱的卫士。
我关上了衣柜，也关上了你的青春……
老师荐语：家国相依情系高原，血脉传承国之军魂。这篇散文陪伴我整整两年了，两年里不知读了几百次。每每读起，就看见藏地男儿愈发的沉着、刚毅、坚韧……每每读起，就看见军旅父子在忠诚中演绎着青春、奉献、担当……每每读起，就看见共和国军人不断的砥砺、蜕变、成长……老兵强，少年强，中国强！致敬所有的中国军人！
边海防学院昆明校区藏族民族中学 益西顿珠